晏头村潘杨两家

向几个本地农民工打听，有关杨家将的故事，他们说出了晏头村。传说晏头村里住着潘姓和杨姓的后代，潘美(潘仁美)和杨业(杨继业)间的矛盾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子孙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所以历史上的许多年间，村里的潘杨两家以仇人的姿态各行于世，互不通婚。

2010年7月21日午后，我们从怀仁县城出发，沿着公路一直向西南方向走。北同蒲铁路分割开东西，车不得不从火车轨道下穿来穿去，颠簸的土路和一望无际的原野让我们迷了路。偶尔碰到一位老乡，指出晏头村的方向，而可怕的黄土路还是让我们的车如一头全面失去自信的甲壳虫步履艰难，有时候不得不集体下车帮司机推车。眼看时间已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晏头村仿佛陷入了亦真亦幻的传说倔强着不露面目。

而我们也和传说较上了劲。司机照着地图，约摸着朝晏头村的方向开，最终经过一个煤厂，再次打听后，才终于上了一条平整的柏油路，十分钟后，晏头村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走了大弯路，县城直接就有一条平坦的柏油路通晏头村，只需半小时。

一进村，我们见到人就问，是潘姓还是杨姓。还果真如传说中的，大部分村民不是姓潘即姓杨。而问起潘杨两家历史上的纠葛，大多村民都憨厚地一笑：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如今，一群人蹲在院墙的阴影里纳凉，潘姓还是杨姓只表现在户口本上，人与人间的关系不再是姓氏能左右了的。潘杨间的历史传说或者说文化误会早已成为一段如风往事。

在真实的历史中，潘仁美即潘美，是北宋名将，曾被赵匡胤称为孤胆英雄。虽在宋太宗掀起的北伐中，受个别小人牵扯，指挥失误，致使杨业受伤被俘，但远不至于成为话本和戏曲中的奸臣。整个北伐事件和最后的大规模迁回朔、寰、云、应四州百姓是朝廷的决策，造成的牺牲不是哪个将领能担当了的责任。但文化和历史开了玩笑，潘美变成潘仁美，被后人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在人们的指点下，我们找到一对潘杨通婚的当事人。男方叫潘生旺，今年77岁;女方叫杨四板，74岁。两位老人住在独门独院里，一溜平房，院子一大半的地方种满各种蔬菜和花卉，一派生机盎然。鸡窝里的几只土鸡似乎在午休。小宠物狗拴在树干上被当作护门卫士，见主人突然领回几个陌生人，汪汪了几声便摇起尾巴，非常乖巧。杨四板的兄弟媳妇潘找弟，恰巧也在。她今年57岁，同样是潘杨通婚后的受益者。

潘生旺两口子与村里的许多老人一样，过着自理的生活，安度晚年。他们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全家福让我们看，十几口人一起露出笑容。杨四板特意指着孙子说，他是研究生，而孙女刚到了国外上学。他们于1956年结婚，生有二男二女，都在外地工作生活。老两口将家里收拾得很整洁，砖地、灶台、大炕、老式家具，充满乡村安乐气息。在我们端详墙上的照片时，他们已切开了一只大西瓜，逼迫着我们吃下去消渴。

说起潘杨两家的事，潘生旺讲，解放前村里的潘杨两家从不通婚。潘家不请《血战金沙滩》和《告御状》两出戏，也不乐意杨家唱，为此两大家族常常斗气。潘家人引经据典，为他们的老祖先潘美(潘仁美)翻案鸣不平;而杨家人以为是忠义良将的后人，自信满满，将戏曲话本里的英雄豪气延伸至现实生活中，将潘家视作奸臣遗孽。但是，男女间的情感是微妙的，带有生物电的，香港电视剧《杨门虎将》中，潘语嫣爱上了杨四郎，注定是一对哀怨的有情人。这是戏剧，是人为的导演。而在现实生活中，潘杨两家人也被血缘和家族限定了爱恨情仇，他们不屑或耻于冲破这重樊篱，这有关两大家族的骨气。而隐藏于民间的个案曲折早已不被人提起。新中国成立后，在打破常规的积极形势下，潘杨两家终于借着春风化解了恩怨，并牵手步入人间洞房。这可是天大的改革。从另一个角度看，跨家族的结合更利于人种的优生优育。

眼前幸福的婚姻典范，使一段历史成为真正的传说。

最后，潘找弟取来钥匙，领我们去看村里的正月庙，说是供正王爷的。庙就在古堡一角，她用钥匙开门时，惊忧了住在铁门环里的几只马蜂，摄影师被蛰了一下。院子里长满杂草，除了正房，对面还有一个戏台。正房内墙壁上画着壁画，台子上供着的却是龙王爷爷和龙王奶奶，小型木刻，刷着艳丽的色彩，表情夸张滑稽，神韵特像脑白金广告里的那一对活宝老爷爷老奶奶，让人好生温暖。

正房对面的戏台比较新，演戏没问题，院子里也够容纳百多人。正月间村里请戏，再也不会考虑潘杨两家的心理，热闹高兴了就行。

晏头村共有500多人，是平地上建立的一个小村庄。但是，村庄里遗留着土黄色的堡墙，保存相对完整，足有十米高，上边能走人，墙体内有地道，显然过去是一个森严的古堡。一帮小男孩，有姓潘的姓杨的，也有两个杂姓，知道我们要给他们和古堡照相后，立即变作猴子，没几下就蹿到了高高的堡墙上。摄影师紧追其后，而我望墙生畏，只好留在下面。堡墙外就是土路和庄稼地，村庄被隔在里边，四周安静。向墙头仰望，那十来个小孩子已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欢闹成一团。历史、传说和现实似乎从没断链，恍惚不已的是人。